安王在一群宫女太监的侍候下梳洗完毕,换上了香薰的衣裳。沈太医刚请过平安脉,告知安王注意休息。昨夜因为想着穆悠的事又有些失眠,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。
“萧飒走时可有留下什么话吗?”安王问道,相处了五年,虽为主仆,可毕竟还是有些情分的,一时分开了,确实还有些不舍。
“走?”小夏子帮安王整理着衣角:“萧将军没走啊,还在门外跪着,求殿下原谅哩。”
“什么?”安王大吃一惊。
“都跪了一夜了。殿下您看,是不是再给他一次机会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早说?”安王质问道。
“您昨晚不是说了谁也不许在您面前提起萧将军嘛。”小夏子委屈的笑道。
“你……”安王指着小夏子,一时想不到要骂他什么好,着急的朝门外跑去。
萧飒跪在门边,一身淡紫色的劲装早被露气湿润了,满头也是雾雾蒙蒙的样子,湿漉漉的发稍耷拉在额上,满脸尽显疲倦。他见安王出来,原本空洞的眼中露出一丝欣喜,双手抱拳,口中唤道:“殿下。”
“你这块傻木头,你默不作声地跪在这里干什么啊?”安王见到萧飒的样子,原本心中的怒火早就消散到了九霄云外,上前一把抓住萧飒就往起拉:“快起来。”
“谢殿下。”萧飒撑着麻木的双腿,慢慢爬了起来,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。
“你为何不走?”安王盯着萧飒吼道:“堂堂男子汉大丈夫,就甘心在我身边做一辈子护卫吗?你武功那么高,为何不去作一番事业?”
“五年前,萧某就发过誓,殿下的救命之恩,萧某当涌泉相报,一辈子追随殿下身边,万死不辞。”萧飒说着,再次向安王抱拳致敬。
“好了。”安王无比伤感,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,他也顾不得什么安王形象了,用袖子使劲一抹: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,以后可别怪我耽误了你的前程。”
小夏子一听这话,知道安王也是回心转意了,不禁也是跟着吆喝着:“哎哟,萧将军啊,你还愣着干什么?还不去换了干净衣裳,侍奉殿下用早膳?”
“谢殿下。”
“你不是喜欢称呼我“郎君”吗?”
“是,郎君。等会儿我便出宫去,向穆郎负荆请罪。”
“好。”安王也放心了:“传膳吧!”
“是。”小夏子退了下去。
“走。”安王轻轻将萧飒一拉,朝旁边一眨眼。
“郎君去哪儿?”萧飒一惊,暗叫不好。
“出宫啊,你不是要向穆悠负荆请罪吗?”安王看着萧飒:“你没听到穆悠昨天都说了,他再也不会进宫来了。那我们就出去找他玩去。”
“好,萧某这就去安排。”
“安排什么啊?让圣人和贵妃知道了,又要问东问西的,让人不自在。”
“那郎君就在宫里等着。我去请穆悠进宫来。”
“我和你一起出宫去。就我们两人。你不知道,每次那么多尾巴跟着多烦,逛街都不自在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我们谁是安王?听谁的?”安王轻声问道。
萧飒被问的哑口无言。
安王得意的一笑,冲着一边的宫女太监吩咐道:“你们几个,去书房把我的书都搬出来晒一晒。你们,去采些花来插着。你,去准备一些鱼食。你,去把我的琴摆出来。”
“是。”众人皆领命而去。
“还愣着干嘛?去找两身出宫的衣裳啊,就是寻常百姓穿的那种。”安王催促道。
“郎君,萧某还是觉得不妥,万一……”
“你烦不烦啊?又想抗旨?你是怀疑自己的能力不够保护我,还是觉得我就是个短命的相?”
“萧某不敢,这……郎君稍等,我去拿衣裳。”萧飒无奈地说。
天然居屋顶,穆君逸还是一身黑衣,如一只乌鸦立于屋脊,他满脸无奈地看着街上的一切,时而将双手叉于腰间,时而又抱于胸前,焦躁不安。
片刻后,他终于忍不住冲身后数落道:“这到底是仙儿的想法还是你的主意?这样就能把杀害孙山后的幕后之人引出来?这几天来,你们在京城闹得动静还不大吗?凶手难道会不知道穆悠没死?”
李殷一身白衣坐在瓦上,仔细地用丝帕擦着剑,见穆君逸又在怪罪,轻吐口气:“当然是仙儿的主意。穆兄也清楚仙儿的个性,她决定的事又有谁拦得住?她想学姜太公钓鱼,说凶手迟早会上钩的。”
“可这样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?我们可以藏在酒楼里,杀手也会。”穆君逸解下腰间的黑剑抱于胸前,眼睛犀利的扫视着街上的人群。
穆悠悠闲地坐在小凳上,一手撑在小桌上托着脸颊,一手举着《南华经》正看得入神,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,桌旁那道布幡上,“看相测字卜卦”几个大字格外醒目。
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,可没一个人到穆悠摊前停留。不知是庄子的文章太催眠,还是真的缺觉,穆悠已半晌没了动静,连书也未曾翻过一页。他的眼睛已逐渐眯成了一条缝,仿佛化身成了一只蝴蝶,飞向了远方。
“先生会看相测字?”一位身着棕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敲响了穆悠的桌子。
穆悠从蝴蝶梦中回过神来,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,露出一丝微笑:“当然,一两银子,概不还价。童叟无欺。”
“这么贵?”男子眼中露出一丝浅笑,抹了一把唇上的胡须,手又不自主地朝右手拇指上摸去。
穆悠看向他右手大拇指上的白色环形印迹,站起来一揖手:“郎君可以打听一下,在这长安城中就属我算命最准了。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,花些钱财可知日后吉凶,得以趋利避害,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。”
“这……”中年男子笑笑,似乎心有所动。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钱袋,从一大堆铜板中翻出一两银子来,犹豫了一下,轻轻放在桌上:“哎,先生所言极是,只当是花钱消灾。还请先生帮忙指点迷津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穆悠喜笑颜开的将银子抓过来丢进布包里:“郎君是想看相还是测字?”
男子沉思一会儿:“测字吧。”
“请。”
男子执笔想了片刻,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出了个“李”字,他放下笔,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在下也没读几年书,字写得丑,让先生笑话了。”
穆悠笑道:“郎君谦虚了,随便写的就比穆某写的好多了。”
“在下姓李,所以写了这个字。李某恍惚间已过半生,不知日后前程如何?还望先生指教。”
“人都想趋吉避凶,但所谓祸福相依,福祚过多,亦是灾祸。郎君之命,本是富贵之相,但皆因贪婪无度,月满则亏,终至祸端。”穆悠说着指着纸上的“李”字:“此字上‘木’下‘子’,果子结于树上,树木茂盛果子自然美味,一旦树都不在了,果子又如何得以成活?郎君现如今便如同这果子,想是令慈这棵大树早已不在了吧。”
中年男子面露不悦:“母亲确实已然仙逝,可我已过不惑之年,自己的前程又岂能再依靠家中大人。”
穆悠摇摇头,拿起“穆半仙”慢慢扇着:“非也,有些人长大了就独立了,可有些人即使已成人,可还是得仰仗父母才行。”他将扇子朝中年男子耳边一挡:“比如,当今太子,都四十五岁了,不还得仰仗圣人的恩泽吗?”
李姓男子大惊失色,看看四周:“先生慎言,朝堂之事可是我们小百姓可以妄加言论的?”
穆悠笑着从包里拿出那块免死金牌来:“我有这个,怕什么?我穆悠在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不敢说的?”
“穆悠?哦,原来先生就是这次制科的榜首?听闻圣人和安王都无比看重先生,在下失敬了。”李姓男子恍然大悟,对着穆悠抱拳道。
“郎君也知道穆某?”穆悠得意的问道。
“当然,如今整个长安没人不知道您的名字的?”李姓男子夸道,转而又问道:“先生说我前程不济,不知可有何破解之法?”
“无解,”穆悠收敛了笑容:“郎君命数已定,如果安于现状或许还能苟全性命,如果依然不知收敛,恣意妄为,恐怕性命难保。”
“你……”李姓男子显然没料到穆悠如此回答,勃然大怒:“先生虽受圣人和安王器重,不也还是一介布衣吗?自己的前程都是枉然,又如何能定李某的生死?”
“既然郎君不信我,又何必找我?”
“哼。”李姓男子冷笑道:“既然先生无法破解命数替人消灾,又何必装成算命先生,在此招摇撞骗?”
穆悠凝视着面前的人,眼中浮出一丝让人无法觉察地愤怒,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我确实是招摇撞骗,那又如何?你能把我怎样?难不成还去请个杀手把我杀了?”
“你……”李姓男子大惊失色,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:“对于骗子,我大唐当然有律法制裁。”
“好,那你就去大理寺公堂告我去啊!”穆悠嚣张地说道,用扇子向前一指:“直走,不远就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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